黃文杰:“心即理”的價值土壤與主體自覺
黃文杰
“心即理”是陽明心學的核心命題,既體現王陽明對宇宙本體與人生意義的深刻思考,也反映了其所處社會文化背景下人們的價值追求與精神需求。深入研究“心即理”命題的價值土壤與主體自覺,不僅有助于準確理解陽明心學的內涵與本質,明晰其在當代社會的價值意義,更能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傳承轉化、時代命題的回應,以及中國話語體系的構建提供有益啟示。
陽明心學“心即理”命題的生成土壤
陽明心學的形成并非單純的思想史演進結果,而是植根于特定地域文化土壤的理論結晶。尤其寧波作為王陽明的故鄉與核心實踐場域,其獨特的經濟模式、社會結構及文化傳統,為“心即理”命題的生成提供了關鍵的現實基礎與觀念資源。
1、社會經濟轉型與市民階層的崛起
陽明心學作為回應時代與百姓需求的實踐哲學,其形成與寧波及江南地區的社會經濟變遷深度契合。寧波自唐宋起便是東亞海洋貿易樞紐,大運河與海上絲路的開放性,孕育了獨特商業倫理。至明代中葉,江南市鎮繁榮,資本主義萌芽出現,商人、百工及農民等廣泛參與工商生產,社會結構與價值追求發生重組。商業經濟以個體自由交換為核心,要求個體脫離等級與血緣框架,成為獨立的利益與責任主體,這對傳統儒學“重義輕利”“安土重遷”的倫理形成沖擊。商業活動將合理謀利視為正當目標,手工業主因利潤革新技術,勞動者依報酬選擇雇主、跨市鎮流動。陽明心學“心即理”命題恰是對這一價值變遷的回應:它打破程朱理學“存天理滅人欲”的嚴苛,承認個體“私欲”的合理性,為“四民平等”與個體價值確立哲學基礎,契合了市民階層崛起后的精神與實踐需求。
2、儒釋道思想的融合與浙東學術脈絡演進
悠久且持續的儒學傳承,為“心即理”命題提供了最直接的理論源頭和學術氛圍。寧波自漢代起便有虞氏家族等家學傳承,魏晉南遷士族帶入中原學術;宋代寧波科舉興盛,學術思想空前活躍,四明學派突破程朱理學“格物致知” 的外在路徑,力傳陸九淵“宇宙便是吾心”的主張,構建“重本心”的地域學術傳統。大儒王應麟曾說:“朱文公之學行于天下,而不行于四明;陸象山之學行于四明,而不行于天下。”這為王陽明深化“心即理”提供直接啟發。再之,寧波作為“東南佛國”,禪宗“明心見性,頓悟成佛”“佛性在本心”的思想,彌勒、觀音文化普及性、親民性的價值取向,為“心即理”提供哲學方法與概念資源;王氏家族千年傳承的儒釋道多元文化,王陽明“由道入佛、再歸儒”的學術經歷,更助其融會眾家。正是這一學術脈絡與思想融合,最終促成“心即理”理論的成熟。
3、封建專權強化與社會危機的現實驅動
陽明心學“心即理”命題的形成,也與明代中葉的社會危機、統治危機深度關聯。彼時封建社會走向沒落,宦官專權破壞官僚體系,政治腐敗、法度廢弛,民眾與士大夫受到壓制;而作為官方意識形態的朱子理學漸趨僵化,脫離現實無法應對危機。王陽明提出“心即理”命題,將“理”從外在經典拉回個體“本心”,個體無需依賴外在權威,向內探求本心即可判斷是非,實是封建專權下的精神突圍。面對外在秩序崩壞、內在價值失序,“心即理”承擔“重建內在秩序”的使命,是王陽明從哲學高度試圖以思想匡正人心、化解社會矛盾的重要路徑。
陽明心學“心即理”命題的主體自覺
“心即理”命題的形成,不僅為“寧波幫”的崛起與長盛不衰、為寧波城市開放務實發展提供了學理支撐,同時也是中國傳統文化的精華,彰顯著中華民族獨特的思維方式與價值觀念,對于增強文化自信,有著積極現實意義。
1、認知維度:“心即理”解構外在權威,確立主體認知的自主性
“心即理”堪稱道德主體革命。王陽明提出“心外無物,心外無理”,強調人人本心先天具“理”,無“上智下愚”之別,既瓦解外在權威對道德的壟斷,也打破傳統道德束縛,讓個體從規范服從者變為良知發現者,為各階層道德覺醒提供可能。當外在制度難以覆蓋所有商業場景時,個體的“良知自律”便成為約束行為的“內在法則”。由此,道德實現“他律”到“自律”的轉向:踐行道德不再為“避罰”“求名”,而是為“成為更好的自己”主動追求,境界從“守規則”躍升至“護良知”。這在“寧波幫”實踐中尤為鮮明:同仁堂恪守“炮制雖繁必不敢省人工,品位雖貴必不敢減物力”的祖訓,葉澄衷從“拾金不昧”成為“五金大王”,宋漢章創建中國保險公司如約理賠等案例,標志商人從“四民之末”的道德邊緣者,轉變為“以良知為準則”的主體。
2、實踐維度:“知行合一”突破被動行動,激活主體創造的能動性
“心即理”并非書齋空談,而是指向“事上磨”的實踐哲學,其核心是賦予實踐意義建構的主動性,推動個體從被動適應轉向主動定義世界,這是激活實踐能動性的起點。王陽明“夫萬事萬物之理不外于吾心”的論斷,并非否定客觀事物,而是強調事物意義需經主體意向賦予:個體不再是“旁觀者”,而是主動賦予價值的“創造者”。近代“寧波幫”的崛起是鮮活注腳:他們接納西方科技,開創中國近代百余個“第一”,將商業與近代化需求結合,成為推動社會進步的重要力量。當代寧波企業更將“致吾心之良知于事事物物”落地:江豐電子以“心中學、事上練、事上磨、事上見”轉化思想為行動,舜宇集團憑工匠精神實現鏡頭價值從“看得見”到“看得清”再到“看得懂”的不斷蝶變。
3、價值維度:“與天地參”拓展個體格局,升華主體價值的超越性
“心即理”的核心,是將“理”錨定個體內在“良知”,而“良知”天然蘊含對他人、對群體的關切。這區別于傳統道德源于宗族或皇權的外在強制,“要我關切”的被動服從,而是“我要關切”的主動選擇。如寧波藥業行會商人,因良知自覺干預行業摻假,守護群體利益,即是“心即理”的商業落地。“心即理”以“萬物一體”重塑個體與群體關系,讓個體認知到二者依存共生,推動群體關切從“共情”轉為“行動”、從“善舉”升級為“成人成己”的“系統實踐”。“寧波幫”商人實現個人追求與社會價值的深度融合:既守契約積財富,又以誠信規范行業、用慈善反哺社會,將商業活動升華為踐行良知的平臺。
(作者為市文化旅游研究院研究員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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